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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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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心

屍淵裂開,腐氣充盈開來擴散至天地間。

天譴要來了。

東方無門順著魔氣奔去塵寰的盡頭——浮生六道。

上一世,他和徒弟鐘楚瓷本想攜手改寫天道,奈何天家娶親,真光大開而中道崩殂。

這一世重新來過,神牌上的咒文解開,神子不會再和那凡女茍合,屠光無祭山,破除天道,以屍淵為天,以悲怨之氣充盈,擴大嶺南土地,將原天道下的紅塵吞沒。

這個世界就是他的了。

鐘楚瓷禦劍感受著屍氣最重的地方,東方無門應該在哪兒覆生。

師徒二人你來我往,在半空中相遇。

商今朝跟在後頭,東方無門見許久未見的徒弟身後跟這個男子,沒有先搭理鐘楚瓷反而笑著看向商今朝,笑的森冷,語氣寒涼。

”天道主神,我見過你呢。”

鐘楚瓷順著東方無門的目光回頭賞了商今朝一眼,”你倆認識?”

商今朝腦中一陣痛麻,好生眼熟卻是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按說他在暖兒幻象裏應該匆匆見過幾面,除了萍水相逢該不認識這個家夥才對。

而現今為何覺得這般熟悉,確切的說也不是臉熟,好像是聲音熟悉。

”要我來提醒你麽?”

那張妖冶的桑鈺皮囊之下浮現起一張逐漸清晰的臉,竟也是他自己,盧勝美!

”你是誰?”商今朝問道。

”我不是告訴你答案了麽?”

鐘楚瓷堪不破東方無門的真相,眼珠子在兩個奇怪的人之間逡巡。

東方無門道,”你想回家,需得過我這關,我是因你心中痛苦所化生,在你的傑作中飽受你洩憤的折磨,盧勝美,你這種爛人,算什麽主神呢?”

金剛經有四相曰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

而《殺死那個爛文女二》的主旨也是我即世界的主旨,只是不可一世的男主大大玄子練的位置被他這個廢柴王爺所替代。

想要離開這裏要與過去埋藏在自己心中的陰暗面酣暢淋漓的打上一架。

那麽對手應該就是眼前這位了,這個口中號稱誕生於他痛苦源泉中的東方無門。

鐘楚瓷不解,”回家?”

東方無門解釋給她聽,”盧先生創作了一個話本子,你我都是話本子裏的人。而他的家來自遙遠的未來。”

鐘楚瓷其實在剛才已經知道他是創作萬物生靈的人,只是不知道他該回到哪兒去。

還沒等仔細的問下去,商今朝和東方無門已經開打了,打的十分突然。

一劍一槍你來我往,互不相讓。

纏打的縫隙間,東方無門黑氣騰騰的吞魂槍試圖穿透商今朝的手臂奈何被他偏過去,撲了個空,袖口倒是撕裂開來。回頭命令鐘楚瓷,”去,你先去把無祭山蕩平,這裏交給我。”

鐘楚瓷就要禦劍前往,商今朝卻不打東方無門了,做了個防禦東方無門的結界,上前幾步扯住鐘楚瓷的胳膊彎不讓她走,卻被少女一把甩開。

二人這樣一邊糾纏一邊向無祭山行去。

”你不會的對不對?”他迫切渴求的問,得到的卻是比寒冰還要冷的話。

”主神大人,你未免管的有些太寬。這世上本就以強欺弱,各個層次的人都是憑本事搶資源,從前我為弱小被人欺淩的時候沒有人提出異議。怎麽現在大人成了弱勢的一方就開始以道德要挾別人了,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鐘府,無祭山,或者說在你主持下的整個人間算是個什麽好地方!我這就掀了它的老巢!”

商今朝知道她被欺騙的心情,一時間找不到措辭,道德綁架也好,什麽都好,他相信她不會成為東方無門的手中刃,不會成為嗜血的妖魔,於是在百忙之中想到了一個能使她冷靜下來的人,為了拖延時間他撒了個慌,”你不是為了救你朋友麽,阿瑤,你快去找佛舍海海靈,待身上的屍魂輪回轉世,你創下這樣大的功德慕明花才會出現,許你血肉交換阿瑤往生。”

”一步一步的來,不急的。”說罷,便舍棄他奔赴無祭山頭。

期間東方無門一直在一旁端看二人撕扯著交涉,臉上浮現出了一抹欣慰,自己閉關這些年,他的好徒弟居然找回來了個野男人,真能耐。

不過見商今朝沒有什麽想打鬥的意志便也跟在鐘楚瓷身後去了無祭山。

畢竟無祭山才是東方無門最痛的回憶,而方才和商今朝交過幾次手覺得那個年輕人雖然看起來吊兒郎當的但到底是天生的主神,實力不容小覷,估計比全山頭的人都難纏。

一眨眼兩人都消失不見,商今朝收了招式緊隨其後。

還沒到無祭山,只遙遙的在高空往下看一眼就看見了無數密密麻麻的人點兒。

個個全副武裝,一副殊死拼搏的模樣,封印破除動靜肯定不小,天譴將至,屍淵裏的屍氣不斷擴散到人間,若全部充盈凡間代替了生靈賴以生存的空氣,介時再開啟誅世陣,那麽這個世界就被毀於一旦,徹底淪為東方無門的掌控。

屍淵的誕生位於嶺南的上空的一道裂痕,源源不斷的屍氣滋養嶺南,刺激著這片土地宛如毒瘤一樣在擴大吞並,腳下的土地一寸一寸的變成焦紅色,再烈一些或變得滾燙。

這些無祭山的人沒有算到自己身處的並不是真實的人間,盧勝美的小說原文結局便是,東方無門被封印,男女主攜手誅魔,天光大開,人間一片華彩。

而這個留白的結局給了鐘楚瓷機會趁虛而入,其實這個結局後面應該再加上一段,哪知命運無常,嶺南屍氣未凈,女二私吞萬千屍魂穢土重生,借用自制的吸魂術法將外紅塵的魂魄盡數吸引至嶺南方寸地界兒,打造了一嶺南為棋盤,為杯盅的內紅塵。

上一世神魔大戰之後一片狼藉,盧勝美筆下真實的世界正在陷入昏迷當中。

東方無門瞥了一眼腳下的人,無祭山還是那副老樣子,一點都未曾改變,陳舊腐朽,破破爛爛,不過無人知道的是,曾經在這裏的他也有過夢想這種遙不可及的東西,現在卻成了夢幻泡影。

”魔頭!你還敢來!”一個臉生的後輩舉起劍指著東方無門的鼻子罵起來。

東方無門卻慷慨的漏出個笑容,他想要碾死這個弟子不過是一擡手的事兒,卻想了想,遲遲沒有動手,因為他在找人,在一片白茫茫的弟子服中找一個人,找一個他恨了千百年的人。

他為何沒有來?

鐘楚瓷回看了東方無門一眼,”要現在下去麽?”

他扶額也不打算找了,輕聲道,”下去吧。”

鐘楚瓷翻身跳下去,商今朝也很快趕到,在半空中抓住她的袖子,攔截住她的去路,抱著她的腰際把整個人都禁錮在了懷中。

眾弟子被塞了一嘴狗糧,看了好一場秀恩愛,紛紛尬得倒吸一口冷氣,但恩愛沒秀多久,鐘楚瓷就暗用劍柄狠命捅了他的要害處,那一下那手勁可不小,差點兒讓商今朝斷子絕孫。

鐘楚瓷掙脫開他的懷抱,將劍架到商今朝的脖頸,”這麽早就想死了是麽?”

”我不會打你的,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他歪著腦袋舉起雙手痞裏痞氣的說。

東方無門捏著下巴玩味的看著這好戲看了許久,他知道現在商今朝已然成為主神,是這世間最強大的力量,自己和他交手最好的結局也就能換個兩敗俱傷,看著剛才一幕又一幕他忽然醍醐灌頂,情之所在,軟肋之所在。

於是這個大魔頭呱唧呱唧鼓起了掌聲,”好哇,乖徒兒,只要能收了他嫁妝隨便開口。”

說罷,東方無門俯身飛下,血洗無祭山,他桑鈺來了。

商今朝見她就舉著個劍也不動手,盯著他許久那種眼神仿佛不認識一般,黃昏打在她的臉上,隱隱的似乎能看見一行眼淚,不是被屍魂腐蝕過後而流下的血淚,是一行淒美的清淚。

商今朝做了那個率先打破劇情的人,一揮袖子,念了乾坤瞬移的口訣,將她再次帶去了佛舍海。

海風比剛來的時候大了很多,撲面吹來挺冷的。

他沒有看錯,那不是光的折射,那是真的一滴淚。

來自她那雙又大又淺,像兩汪湖水,空洞美麗的眼睛。

來自這早已身死卻徒留一縷眷戀於世的魂中。

錯,不是眷戀,是善是惡都不清楚呢,若是因為厭世而彌留至今也是有可能的,可商今朝覺得她不會討厭這個世界,起碼因為自己的出現現在不會了。

”你真的要和我交手麽?”商今朝問道,其實他方才和東方無門交手也已經用了十成的力氣,他不知道東方無門和鐘楚瓷一塊兒對抗他一人,自己還有多少勝算。

而鐘楚瓷抽搭了一下鼻子,卻轉移了另外一個話題。

”你能看清我的心麽,我心裏的陰暗,心中的山水還有...無數次的祈禱麽?”她默默的問,小心又謹慎,”你不是主神麽?你一定看得清吧。”

他以前確實狂妄自大的很,可現在商今朝不能夠確定,不能確定這個會笑會哭的鐘楚瓷她到底在想什麽。

”看不清,或許把衣服脫了試試。”

少女不輕不重得錘了他一下,差點而把他臉上的面具錘掉,”你很招打。”

商今朝嘴唇翹起來,被打也能這樣高興,看來自己的臉皮功夫又精進了不少,他就結結實實的挨了她這一下,哄著說,”好好好,我好好回答。”

他思忖了良久,正經道,”我知道,我知道的,我陪著你這麽多年,我當然知道你這一路有多苦。”

”你不知道。”她平靜的說。

”我為了覆滅這個顛倒黑白的塵寰去開啟誅世輪回陣,在亂葬崗呆了七七四十九天,我為了收集阿瑤的怨氣,以身飼鬼,體無完膚。”

”你不知道,那時候被鬼氣腐蝕我沒有掉一一滴眼淚,我真正哭到不會流淚的時候,哭到雙目失明的時候,哭到亂墳崗巖漿滾動的時候,是我找到了她的屍體,已經被惡犬分食的差不多的身體,我想收集她的怨念,卻不過連扼心盅的底端都鋪不滿,她總是那麽寬容,連死後的一點怨念都不曾留給這個世界。

我才知曉,她消失了,消失的如此幹凈,連怨氣都沒有留下,我好恨...”

她紅著眼睛第一次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似的哭喘著,”你不知道,這是你作為締造世界的神所不知道的...”

一抽一嗒,像只兔子。

商今朝手腳局促,想幫她擦淚都不敢,怕一碰就碎了那個瘦弱的她。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太多了,你不知道我其實一點兒都不喜歡你了。”

”我恨你,也許不是在秤砣山那次之後,也許在更早之前,在我還不知道恨究竟是什麽東西的時候就開始恨你。”

...

”恨你和恨其他人不同,當我決心要和你劃清界限的時候總會有一些無用的顧及,是你讓我變得瞻前顧後,變得百無一用。”

鐘楚瓷難得這樣話多,竹筒倒豆子一樣想到什麽說什麽,確實,她說的這些商今朝都不知道。

雖然之前她也七七八八的提起過幾次,自己把身體做成”人盅”渡屍魂救友人,可是那些細節,那些細膩的情感他都不知道,他不知道那被野鬼掏空成“人盅“的七七四十九天她是怎麽熬過去的。

文裏開啟誅世陣只有輕描淡寫的幾句話來交代緣由,她為了嫉妒女主的光環,她利欲熏心,她就是那樣一個扁平的工具人。

他不知道她是怎麽一步一步懷揣恨意走到今天,一個展現在他眼前的善良美好又糾結別扭的魔頭鐘楚瓷。她不言命途苦,不言□□痛。

猶記得無祭山上課的第一天,入定時分被灌入的記憶。

”你想重活一次麽。”屍魂組成的悲怨之氣回聲蕩開。

”借我們的力量,我們帶你回去。”

商今朝腦海一陣刺痛,仿佛身臨其境,感受到了她那時候的絕望。

悲怨之氣俯瞰著那個身形消瘦的少女,不過不是鐘楚瓷,而是透明的,是被斷魂盤穿透之後剩下的那縷鐘楚瓷的冤魂。

空曠的聲音鉆入耳中,”我們自然會帶你回去幫你報仇,不過你得帶我們去佛舍海超生,最長我們也只能綁你爭取九年時間,若是在此期間違反轉生咒契約,你的眼睛就別想要了,你若成了瞎子,任務只怕會更難進行下去。還有...你現今只是一縷殘魂,支撐著你活著的念頭就是阿瑤,可若待那個時光倒流的時空形成,便是你消散之時,也就是說你若提前完成任務,念消怨散連九年都活不成,你也得考慮清楚。”

”時光真的會倒流麽?”她是無所謂的。

”誅世輪回陣雖已經被神族夫妻滅了,但還可以靠我們的怨氣重新打造出來一個相似的陣法,不過誅世陣的創始人,你的師父,我們的主上已經被封印,我們這些修為不高的屍魂就算照葫蘆畫瓢也只能發揮出一二功效,到底不算完善,打亂紅塵倒是可以讓時光倒轉,但副作用是什麽,誰都不敢保證。”

鐘楚瓷握著娘親的玉佩,攥在手裏,攥得生熱。

”我願意冒險。”

盧勝美原來是她打亂紅塵時序的失誤,失誤的穿越而來,而現代人盧勝美穿越過來的世界,不是他筆下塑造的世界,而是鐘楚瓷重擬的世界。

以嶺南為地,以孤魂野鬼為洪荒,以她一人意念為萬事萬物,打造出來的虛擬的世界。

她要推翻他賦予的設定。

她要重塑一個有阿瑤的新世界。

新世界形成,兌現詛咒,野鬼輪回,便是鐘楚瓷這個“造物主”消散之際。

說白了,鐘楚瓷若是真的能覆活阿瑤,就會如同暖兒,念消魂散,可幸好,商今朝心想,幸好,阿瑤不會覆活,因為這世上本就沒有慕明花。

不管是善魂還是惡魂,他都要她帶著幸福也好,痛苦也罷的執念生生世世活在他的字裏行間。

他從方才的回憶中醒轉來,按住她的肩頭,”是你,這個世界是你打造的?”

少女迎著海風大笑起來,狠聲瘋狂的說,”是我,是我啊,主神?我才是這個世界的主神!”

商今朝倒退一步。

那碧落劍刷得抽出腰間,漏出雪亮的一截,商今朝舉手作投降狀。

”真得要殺了我麽?”他隱忍的問下去。

”鐘楚瓷,你說你恨我,我何嘗沒有恨過你?”他眨了眨眼,略作寒心的說,鐘楚瓷被他說的不知道該如何動作,心裏亂成一團糟。

”我以前說過,我是是個寫話本的,這點你應該是知道的,而我說我的生身父親是個賭鬼這也是真的,我為還債在一個叫上海的地方一天要做三份工。但是你,你打亂了紅塵,將我帶到了這個異世界裏來,我連我自己現生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他語氣是恨的,但表情卻痛苦難當,摸著她額前碎發,溫暖又輕柔,”我敬你,敬你讓我蠢得如此通透,如此心甘情願。”

商今朝不知死活的摸了她的頭發又摸了摸她的臉,”你說我們可悲在哪兒,可悲在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起初,我想快點兒回家,讓時間快些,讓事情發展的順利些,我好回去我的那個世界。但在期間,我動了惻隱,後來我想救你,可又因為想要拯救你,屢屢出錯,事與願違,這才發現你本就不需要拯救。”

她打開他的來回撫摸的手,怒吼道,”與我何幹,你為何要害死阿瑤!你又為何要抹去阿瑤的所有蹤跡,粉飾太平!”

商今朝原學不起來盧勝美半分冷漠,可真的要回家了,他也竟能漸漸狠心下來,年輕人插著腰面朝大海,”河清海晏,盛世太平有什麽不好,因為我的話本賣不出去,所以刪掉了最初的稿子,是這樣的。”

她聽到這個答案堪比被人當眾掌摑一般,震驚又不知道從何發怒,如何發怒。一字一句道,”河清海晏,盛世太平,這些都和我有什麽關系,煌煌人道誰來還我一個阿瑤?你真是...”

”可我錯了。”他搶著解釋,”我錯了,我對你萬分的抱歉,萬死不足惜。”

你承受的是我一筆揮就的悲慘。

他按住她的手抽出碧落劍放在自己的脖子處,”你殺我吧,就現在。”

說完閉上了眼睛。

像是沐浴夕陽愛撫,像是接受命運安排。

作為一個主神在接受一個NPC的生死安排。

她看著他那張面具後的蒼老容顏,眨落睫毛上的淚珠,不是一直在等這一刻麽,為何還不動手,忽然一個念頭沖進大腦,鐘楚瓷給了自己一個推脫的機會,扔掉手裏的碧落,”現在不是時候,我曾想把身上的屍魂渡進海靈,可我試了幾次未果,你告訴我如何做。”

商今朝小說有沒有寫到這一步,他怎麽知道怎麽用海靈凈化冤魂。

但是他現在是誰啊,作者啊,主神啊,現場自編口訣不就行了,莊重的面對海面,深吸一口氣,雙手結印嘴裏嘰裏咕嚕說了一大串兒,一點兒都沒有反應。

他尷尬的回頭看了一眼。

鐘楚瓷挑眉。

”你不會?”

”怎麽不會!”商今朝又試了一次,仍舊不行。

但男人不能說自己不行,想起怎麽召喚出男主大大登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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